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听报道

 

 

最近几年,我常劝身边的朋友注意身体,听的人往往淡淡一笑,不以为然。这句话听起来确实和“今天天气真好”一般的陈词滥调,说的人敷衍,听的人无心。也是,人人压力都这么大,不透支点健康,如何奔小康。

 

于是我看着我的朋友,有人拼命喝酒,喝吐了,抹把嘴从头再来;有人天天能看见凌晨三点的上海;有人一年飞行上百次,日日生活在三万英尺的高空;有人晨昏颠倒,三餐不继。

 

人人都是这么活,人人也认为应该这么活。如果你不这么活,你一定是个不努力、不上进的废柴。鸡汤君不是说了吗,《不要在奋斗的年纪里贪图安逸》,《你没有变强,因为你一直很舒服》,《你只有更努力,才能活出你想要的样子》《对啊,分手就是嫌你穷啊》。于是,一群三十几奔四十的男女,可劲儿地给自己灌鸡汤、打鸡血,硬生生把自己打成奥特曼的样子,在外面出差、喝酒、加班、熬夜,回了家还比赛刷步数,要不然,就满世界跑全马半马,在镜头前笑容灿烂地举着剪刀手:耶,我热爱生活,元气满满!

 

是不是刷了步,跑了马,我们就钢筋铁骨,百毒不侵了?还是刷步跑马可以给自己一个交待,让自己不必面对心底的恐慌?我不知道,你的体检报告会给你答案。

 

五年前,我体检时查出一侧甲状腺长了个大结节,导致稀里糊涂被摘除了甲状腺。“从此我不再是个完整的人”,说这话时我脸上笑得很欢,心里酸得要死。

 

但我感谢这段经历,上天只拿走我一个小小的甲状腺,却让我变得怕死惜命,放下许多执念,某种程度上甚至堪破人生。这笔买卖,我做得值。

 

 

那天,医生和我说,这只是个小手术,简单得伐得了,只要住一夜就好。他的情绪淡定而轻松,就好像刨颗土豆那么easy。后来我才知道,如果一个人每天都要刨一堆土豆,那么刨土豆确实是一件云淡风轻的事情,至于土豆的感受如何……土豆会有感受吗?

 

说是小手术,其实是需要全身麻醉的。陷入黑暗前听到的最后一段对话是:

 

“今天中午你想吃什么?”

 

“湖南米粉吧。”

 

“这人是今天最后一台,赶紧做完了咱们吃米粉去。”

 

从麻醉中醒来时,医生们都去吃米粉了,而我却陷入整整24小时的噩梦煎熬。

 

首先,这不是微创,脖子上切开一条五六公分的刀口,蜈蚣一般触目惊心,终生留疤。其次,脖子插着管子,手臂打着吊瓶,颈部剧痛,浑身僵硬冰冷。我昏昏沉沉,在半梦半醒之间反复挣扎。

 

如果只是这样倒也罢了,药水不停地灌入身体,很快我就想要上厕所。但医生严令6小时内只许平躺,不得移动。怎么办?小护士眼皮也不抬地命令我先生:楼下小卖部买个便壶,床上解决!

 

先生颠颠儿地买了来,塞到我身下。我想也没想,一脚踹了出去。他反复塞,我反复踹。在这个关头,我埋在骨子里的那点文人病突然严重发作。病房里人来人往,众目睽睽,还要以这种非人的姿势,士可杀不可辱!

 

刚开始我还努力忍着,但往后,我只有进的气,没有出的气了。我不停地问,离6小时还有多久?答曰还有很久很久。我绝望地想,谁说活人不会被尿憋死,这不现成就有一个。

 

先生在我耳边苦苦哀求,求我和他一起深呼吸,放松情绪,放下执念。这次我没拒绝,心里反复说:“别矫情,你不过是颗土豆!凭什么别人都行,你不行?”但是不行,生理上的需求来势汹涌,奈何我的心理防线更固若金汤。我这才知道,别看我整天挂着张纳爱斯的脸示人,真的倔强起来,连自己都害怕。

 

最终我还是靠意志撑了将近6小时。加起来,我在床上总共躺了二十几个小时,这二十几个小时,漫长得犹如一生。我每一个关节、每一块骨头、每一丝肌肉都是疼痛的,我理解了为什么常年瘫痪的人,需要别人替他翻身擦澡,否则就会生褥疮。我感觉自己像一条沤烂的咸鱼,也快要浑身生疮了。先生不敢吃饭不敢睡觉,坐在床头,不停用手揉搓我的腰背部,我才感觉好受些。

 

挺到第二天凌晨五点,护士摸黑给我拔下了插管和吊瓶,并要求我们必须在七点之前离开,把床位让给新来的土豆。先生把我抱下床,搀着我在医院的走廊上,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。我从完全不能掌控身体,到一点点将僵硬的关节和肌肉活动开来,到能够正常行走。

 

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住院大楼时,我贪婪地大口呼吸着,肺部的清冽之感,让我觉得,自己终于又像个人了。

 

从那天起,一旦我熬夜不休,或抑郁失眠,我先生就会怒吼一声:“摸摸你的脖子!你还想像一条死狗一样,被人从手术室里拖出来吗?”

 

话糙理不糙啊。

 

从那天起,我经常规劝人注意身体。我知道,他们并不理解什么是“健康”。

 

如果你不曾被剥得赤条条地,躺在手术台上任人宰割;

 

如果你不曾经历过生活无法自理,必须拖累家人;

 

如果你不曾体验过失去行动能力,镇日卧床不起;

 

你并不能真正明白什么是健康。

 

于我,健康就是尊严。尊严就是一切。

 

 

外婆去世之后,我来到她的房间。她躺过的木板床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,正中央留下一个黑黝黝的圆洞,格外刺眼。外婆是因为骨盆骨折,长期卧床,导致心脏病突发去世的。母亲说,因为骨盆断裂,人不能移动,大小便无法自理,舅舅就把床板掏出一个洞来解决。外婆人胖,有200多斤重,我无法想象老人在去世之前,在这张床上经受了怎样的折磨,才导致心脏病突发。一念及此,我泪如倾盆,不能自已。

 

从那以后,我就怕病、怕老。比起死亡本身,病和老才真正令人恐惧,这意味着你将失去对自己身体甚至生命的掌控,你将要拖累家人子女,你无法再维持身为人的基本体面和尊严。如果我们不可避免地要走上这条路,我们只能尽量让这个时间推迟、再推迟一些。

 

就在几天前,我先生的领导去世。先生专程飞去天津参加追悼会。这个昔日同桌吃饭、神采飞扬的精英人物,却在44岁的年纪里撒手尘寰。因为病魔的折磨,他整个人都走了样,即使经过化妆,依然掩不住那份凄惶。身后留下一个十多岁的儿子,哀哀哭泣。

 

有人和我说,有些人天生就要追求理想,追求成功,对他们来说,只要燃烧过,便是刹那芳华。你无需劝解,他们要的就是轰轰烈烈的一生,而不是苟且的活着。

 

是,他们是燃烧了,壮烈了,可是白发高堂何人供养?膝下稚子何人拉扯?妻子中年丧偶,谁人陪她熬过漫漫人生?这种燃烧,何尝不是一种自私。除了理想和成功,我们肩上还有一样东西,叫做责任。

 

我见过太多的人这样追求理想和成功,有老板,有职业经理人,有创业者,有打工妹。我并非不懂理想,不懂追求,曾经我也是其中一员。我曾无数次写稿写到凌晨六点,再一觉睡到中午;我曾挺着八个月的大肚子做展会,和男人一般爬高下低;我曾为了赶项目三天三夜不吃饭不睡觉;我也曾因为焦虑失眠数月,必须依赖安眠药入睡。我赤手空拳来到上海,到如今拥有一份安定的生活,每一步,都靠自己一刀一枪拼来。

 

只是在痛过、悟过之后,我学会了放下。金钱并不那么重要,稳定并不那么重要,成功也并不那么重要,我要的是生活,而不是活着。我总是问自己,十年之后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?无论是哪一种,我都必须健康地活着,才有可能实现。所以我更努力地提高工作能力和效率,交付东西又快又好,从而从不断加班的死循环中解脱出来。

 

我认为真正的健康不在刷步跑马,更不在把维生素大把往嘴里塞。真正的健康是你如何对待你的生活:

 

一天三顿饭,每一顿都好好吃。

 

每一天的觉,都要好好睡。

 

每一周,都要适量运动。

 

有一天,我一定会衰老。到了那时,除非万不得已,我不会接受任何创伤性的手术,不会接受任何过度治疗。直到最后一刻,我都必须完全掌握决定自己生命的权利。

 

新年伊始,按道理不应该谈论生死这么沉重的话题。但生老病死皆规律,避无可避,不如直接面对。起码,我们可以在2017年的第一天,制定一份健康计划。

 

当我请你好好保重身体,那不是我随口敷衍,那是我对你的真心告白。因为我是真的、在乎你。

 

文章原题为:新年伊始,是时候好好检视健康这件事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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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柯

杨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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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在解放日报集团供职5年,后转型做企业公关至今。著有《媒体广告的奥秘》一书,曾发表新闻作品近两百万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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